The Redistributor

布鲁恩·杰拉德偶尔会回想起自己还是个勇者的日子。

剑与魔法的世界里从不缺勇者，勇者向来是讨伐队的主心骨，队员或者未来的队员心中的红太阳，武器铺的衣食父母，各地旅游业的支撑柱。

以打倒魔王为最终目的的队伍每年会诞生几千支，勇者和魔王之间是个庞大的卖方市场——毕竟魔王数量绝对比不上勇者而且没人知道在哪，站在服务业的角度，当然是希望他们一辈子都找不着。

布鲁恩是个很普通的勇者，普通在勇者界是最不普通的形容词，当然是负面意义上。招募讨伐队队员的公会里人才济济充满汗味和金属声，布鲁恩举着征求队伍的木牌打起哈欠。木牌没什么好写的——“布鲁恩·杰拉德，22岁，会用剑，擅长火魔法，会洗衣做饭，能打工，无不良癖好。”短短一句话简历让木牌显得可怜巴巴，被埋没在一大群密密麻麻的显赫自我介绍中间。金发青年抬头看看自己座椅对面，意气风发的同行牌子上有几个烫金大字：“先知之后继者”。再仔细读一下，原来是王国最伟大的贤者去世那一秒出生的勇者。

布鲁恩迅速将目光转向自己身后。身后的勇者手握一把魔法扇不住地扇着风，简历木牌则是仆从模样的人帮忙举着。对方的简历长到木牌的一边写不下，布鲁恩能看到的一边写着“淋到了龙之热血”。

左边的那位出生时双星伴月，右边的那位则是刚睁开眼就发话说要剑。隔着两三个座位百无聊赖的勇者，出生于大魔法世家，十岁时就能背下世界上所有的常见法术，此次是来征求一位专业洗衣做饭的跟班。

布鲁恩终于还是在睡意面前败下阵来，抱着木牌再也不记得自己的目的。再醒来的时候，面前是人才市场的清洁工，周围的勇者们早已不知所踪，只有角落里还有几个人忙着收拾起木板和坐垫回家。

布鲁恩踏上旅途前曾经无数次询问过父母，自己出生时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大到日月无光天翻地覆，小到隔壁农场的动物齐声欢呼——结论当然是没有，不过镇上所有的人都认为布鲁恩即使出生时毫无动静，也拥有着无人可比的勇者素质。

布鲁恩·杰拉德一定是能冲破一切阻碍，到达真相的人。小镇上唯一的贤者抚摸着那个在地摊上能花十块钱买到一模一样备用品的水晶球如是说。老杰拉德原本是相信这句话的，直到他在废品站买到了一本以相同语句形容主角的小说。

可惜这时候布鲁恩已经离开了故乡。虽然定期会写信来，但对寻找魔王的旅途绝口不提。

讨伐队会需要布鲁恩的原因只有一个——请不起声名显赫的那一批。穷酸的队伍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崩离析，这支的原因是洗衣费分摊不均，那支则是有人厌倦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最新解散的那一支，剑士和魔法师手挽着手在其他队员面前宣布要缔结下一种更坚固也更神圣的关系。勇者神色如常地接受了这一决定，迅速打包好剑和盾开始打听最近的人才市场。

这里和其他的地方似乎也没有区别，只想好好睡一觉的布鲁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边已经变得空落落的座位上有一张排版简朴的传单。

传单和布鲁恩的简历差不多简洁，只需要一位会剑术工作态度敬业的勇者。面试位置离这里不远，位于隔壁街道尽头的门牌号。布鲁恩拿着传单找到了那座门牌号不大吉利的独栋建筑，沉沉降下的天幕带着不甚美妙的预感。

门在布鲁恩身后关上发出钝响，像是有人拿着铁锤对准后脑来了一击。勇者的脑袋传来货真价实钝痛的同时，他才切实地明白了一件事。

……确实有人朝着后脑来了一击。

布鲁恩向前倒在了地板上。

勇者在这种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清醒过来的布鲁恩·杰拉德瞪着面前满脸堆笑的少女，莫名觉得找不到愤怒的理由——尽管他手脚都被锁着，剑和盾无影无踪，但口袋里钱包沉甸甸的触感让他觉得对面不是坏人。

……或者说，不是普通的坏人。

勇者和普通人这时候都会问“你是谁”的对吧？

“我是，魔王。”少女在布鲁恩说话之前回答了他。

布鲁恩的神经瞬间揪紧，但目前他什么都做不了。悲愤和恶毒的眼神不适合他，证据就是黑色长发看起来开朗又善良的少女望着他的脸笑个不停。

“你想怎么样？”

“你不是来面试的吗？”少女有些吃惊，“那就面试啊？”

“我是不会为魔王工作的。……你就是用这种手段骗来勇者杀掉的吗？”

“为什么要杀掉勇者？”少女的表情更加吃惊，“我可不闲。”

“……你到底想怎样？”勇者相当厌烦花言巧语，比起听长篇大论的劝诱他更希望对方光明正大地砍上来。

“雇你工作。”魔王漆黑的眼眸里映出狼狈的勇者来，“我听说雇勇者比较便宜。”

“便宜……”

“对啊。你们不是最喜欢完全没有报酬地到处跑嘛。为了……讨伐魔王？”

勇者感到了莫大的屈辱。

“不过放心，我不仅不想减少你们的数量，还希望这种人越多越好。”

魔王给布鲁恩展示了几张法人证明。刚刚被击打过后脑的勇者尽管视野还在模糊不清，但总归是还能视物：在盖着鲜红印章的纸上，全国最大的连锁武器店和连锁旅馆的店名赫然在目。

“五险一金，年中有休，待遇优厚……嗯，比勇者的待遇优厚。”魔王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合同和笔，“不需要你干什么坏事。”

布鲁恩·杰拉德想起自己作为勇者最后的时光，在签上名字的同时就终止了。现在他坐在一间酒馆里，真心实意地讲着魔王有多么可怕，讨伐它是多么地势在必行。只要说话就可以了——然后按月领薪水。最近武器铺的效益还不错，薪水翻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