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系烂大街设定。
下课了。劣等中学的放羊班拥有着约定俗成的早半小时放学时间,而台下的年轻人们则是在放学时间的半小时前就已经逃得零零散散。
木户室对此并不在意——面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和无人使用的,被小刀圆珠笔和其他什么东西破坏得面目全非的课桌椅,他反而会更有安全感。三十岁出头的苍白教师对着讲台下不剩几个人的学生一板一眼地讲着芥川龙之介,芥川奖,还有因为芥川奖而发癫的太宰治。讲到太宰治自然绕不开那深夜的投水自杀,在说到殉情环节时,第一排的女同学才抬起亮闪闪的眼睛望向木户,教师胆战心惊地从那其中看到了期待与妄想。
“无赖派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说。”下课铃还未响,木户室就提前中断了教学。后排的男生们大部分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对木户来说这就是结束的讯号。
“老师再见。”
“掰咯。”
不良少年们看在木户从不管事的份上对他还算友好,不规整地披着校服的身影们从他面前掠过,带起本不属于夏日的凉风。
“木户老师有空一起去玩吗?”
“抱歉……我最近有些忙。”
“诶~真是没意思。”
周五结束了。他慢吞吞地收拾起书本和玻璃杯。没有特意回办公室去向同事道别的必要,而他们也不需要他这么做。
像往常一样,他抬起头时目光再次撞上窗边最后一排的位置。那个座位上坐着的是每天离开教室最迟的人。其他的时候不知道,但只要是国文课,那位少年总是要坐在那里等着他离开。木户和他交谈不多,大部分时间是课上自言自语般的提问。像是约定俗成,班上只有他会回答,而其他学生向来不理不睬——无论是对问题,还是对答案。
教师努力对自己唯一的同伴做出道别的微笑。
想当然地也会是劣等生中一员的少年永远独来独往,苍白面颊上挂着无所谓的慵懒表情,一只眼上缠着发黄的绷带。
绷带在木户面前解开过。那里并不是狰狞的伤口,而只是一只义眼,像是将湛蓝玻璃球直接塞入眼眶的义眼。
“我喜欢你。”少年在艳丽的黄昏色中注视着他,平静的目光如同只是在说笑话,一只手攥着绷带,一只手攥着卷了边的破课本,“听清楚了吗,老师?我……”
接着木户就逃跑了。
有些失了神的教师抬起头来,原本坐在窗边的少年已经站在了他眼前。
“不舒服?”年轻的面孔上关切的表情如假包换。仅剩的漆黑眼瞳映出仓皇失措的木户来,他在慌乱前注意到,少年胸前第二颗纽扣系错了位置。
“天道同学……”
“嗯?”
“我没事。……抱歉,我要回家了。”
“那件事考虑得怎样了?”
和从前的任何一次都没区别,木户没有给出哪怕一个字的确定的答复。直接拒绝当然会伤了天道的心。但接受呢?他想象着从不认真穿制服,有着一只玻璃制义眼的少年站在自己身边。年龄有天道两倍的自己和学生约会,拥抱,出入年轻人喜欢的地方。他会和自己一起去书店,但两人在进门的一瞬间就分道扬镳。修长而骨节分明,拥有青春期特质的那双手还是会伸向封面花哨的小说和漫画,将木户一个人丢在过去的时光里。
他想到天道迟早有一天会哭泣。哭泣的原因有很多种:被父母责骂,被同学嘲笑,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毫无未来的人,总有一天他会后悔,或是痛哭,或是暴怒,因为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再有可能,因为感受到拥抱着自己的双手没有温度。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错事?他惟愿这位少年的错误快些结束。
事与愿违。
木户室发现自己从来只会被恶作剧地塞进捕鼠夹或是砖块的鞋柜里塞着不属于自己的便当盒。他当然不会轻举妄动——这大概率是谁的恶作剧。另外的小概率,他不敢去想,也不愿意承认。
“快点拿走。”背后传来的是天道的声音,“你在等我行动对吧?”
“天道同学,我……”
“没毒的。”
“抱歉……”
“校门口的便利店今天休息。”
若是木户是个再勇敢一些的人,就会想将面前的少年比作水中的山崎富荣,手术床上的伯爵夫人,抑或是——假若少年的伦理观允许——手握十字架的金花。但教师并没有那样的勇气,这些比喻只在他心中停留了一瞬。用来驱赶学生的威严语句自然也不可能出口,木户安静地听从了对方的指示,取出还稍微带着些温度的饭盒。
“记得洗干净还给我。”
“嗯……我会的。抱歉……我先走了。”
不知为何木户稍微有了些勇气,转身郑重其事地道别。少年的表情也随之安心起来,对木户挥挥手。
“要是老师觉得我还不错,记得及时告诉我。”
三十岁国文教师的呼吸有些快,捧着晚餐的姿势像是捧着自己那颗要掉出胸腔的无力心脏。背后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少年不紧不慢地又走上了楼梯。
他是要去哪里呢?木户不敢回头,却第一次思考起了对方的生活。天道有人照顾吗?高中生活没有朋友是怎样度过的?平时读什么书?
如果他同意的话,自己可以在其他方面帮助他——木户如此想道。喜欢读书的天道或许会想升学,那就进行课后辅导。如果无人抚养,自己家里有空房间,还有可以随意使用的冰箱。木户还有些额外收入,多帮帮一位看起来乖巧认真的学生总是没问题,年轻的男孩子需要长身体,他极其有责任心地考虑起了今后的菜单。虽然还是不愿考虑是否和对方互相拥有,但是放着不管也不合他风格。假如,前提必须是假如,未来真的要一起生活,这个请求又该怎样提出?木户打开教学楼的玻璃门,阳光甜得发腻,毫不吝啬地拥抱了他。
“后来?后来怎样了呢?”
“后来大家不都知道了嘛。”女学生一甩长发,目光还是没离开自己刚做的指甲,“可惜了,我还是挺喜欢那家伙的。”
“怪人哪里好了?”
“无所谓了吧。再好也不还是死了。”
“所以说他死前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他往最后一排的桌子里塞了个信封。”
“然后呢?”
“然后有人问他给没人用的桌子里塞东西做什么……那天下午放学以后他就上天台咯。”
“那上周五放假还真得谢谢他啊……对了,桌子里到底放了什么?”
“不知道。那个信封我们后来谁都没找到。到底是谁那么无聊马上就偷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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