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edistributor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故事的主角。

“烂俗戏剧”【2】

要说这年头什么卖得最好,毫无疑问还是恋爱剧。

有理想抱负的人排斥描绘完全的恋爱主线,但少了它大多数的戏剧将会变得非常乏味——它们的创作者也绝不反对这一说法,其证据就是,电影院里永远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爱情,无论是在都市中花前月下还是在荒野上摸爬滚打,荧幕上总少不了相视一笑和相对而泣。要问人类对这种完全靠偶然邂逅来决定的情感有多热衷,答案一定是“必需品”。

谁都不能免俗。拉格那·特里斯坦此刻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得出了回答。恐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栽进陷阱,井口离地百米远。睿智的人从不惮于剖析自我,他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因此决定对现况表示诚实。

“想要的话就去拿嘛。”下午三点钟的咖啡店,桌边坐着的少女长发扎成马尾,斜对面的高个子青年透过镜片观察起她的手链,没记错的话是某大牌珠宝今年新出的情侣款其中之一。羽黑真理捧起奶茶杯,眨了眨乌黑的漂亮眼眸,“在这里说话,杰洛克又不会听到对吧?”

“小真理只会走线段吗?”拉格那放下餐叉暂时饶过了剩下的半块蛋糕,“不会有剧本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但是现实可不会表白刚被接受就被车撞,被暴力团绑架,被书籍卿变成书带走吧?”少女双手合拢对着他拜了拜,一脸“求求你正常一点”的表情,“想要什么就去拿,想谈恋爱就去强……去表白,拉格那绝对比我懂。”

“……你是不是刚刚说出了非常不妙的台词啊小真理?”

“你心里绝对也是这么想的。”

“嗯,当然。”右手拿起餐刀将剩下的蛋糕切下一半,青年若无其事地应承下来,“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我教你的。”

“所以不要到自己登场的时候就紧张。”

“就算是演出也要事先准备。我只是在考虑得怎么准备。”

“我猜光靠说的效果会一般般。”

羽黑真理是聪明人,不,聪明书,拉格那欣赏她和自己脑电波很合拍。虽然这么一来探讨就会变成单方面的宣布和单方面的同意,但总比各执己见要来得舒服。他收拾掉剩下的蛋糕,丝毫没去想它们的热量会不会给身体造出那么两块小小的新负担:“没错,道具很必要。戒指买什么价位的比较合适?”

“杰洛克先生还没有答应你,你就想着要结婚?”

“……好吧,我们不想太远。”拉格那盯着剩了少半杯的红茶,一瞬间以为它能倒映出一个金发碧眼的身影来,在他背后拍拍:“在约会吗?”常见的冲突桥段令人难以呼吸,他迅速地抬起头。

“要说买礼物……”羽黑真理一时也不太清楚送那种总是板着脸,内里早已上了年纪的男士什么比较合适。要送男孩子礼物她第一反应是相机和游戏机,但这些对她来说管用的办法此刻毫无疑问都是馊主意,“果然还是,贵一点……”

“对对。订婚的礼物送戒指可以吧?”

“……你认真的吗?”

拉格那·特里斯坦马上就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认真地恨不得下一秒就发结婚请帖。羽黑真理和被临时喊来助威的天道透站在店里,发现他掏银行卡来刷的手不住颤抖。

“你说那家伙回去要肉痛几天?”

“被拒绝的话就是一生的心痛了吧。”真理低下头去看手机,LINE收到了新信息,打头的是个可爱感十足的颜文字。

“啊——万一疯了就完了。”

“杰洛克先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一定会妥善地把他安置在最棒的精神病院。”

“然后按期带着鲜花去看望。”

“表情痛心得不得了。”

“可是可怜的拉格那已经意识不到了。”

两个意义重大的白金指环价值不菲。拉格那不喜欢和骗局差不多的钻石,戒指不仅不显眼款式还简单得很,和他一贯的作风相当不符。

“我说,他居然会考虑别人的看法?杰洛克看起来和这种老古板款式很搭诶。”透一脸讥笑地望着远处,没有被包起来的左眼不知为何显得不怀好意。

“我猜,考虑到以后还得买结婚戒指,所以订婚戒指买了不太贵的价位。”真理歪起嘴角晃了晃食指,“你还是要多观察啊小透。”

“哈。那赌一把吗,老古板会不会答应他?”

“……嗯,我虽然不是很想赌。结果显而易见的吧。”真理看着远处的拉格那拿起手机对屏幕按了又按,唇角露出笑容,“不过小透确实想赌的话,我可以让你先选。”

“切,没意思……反正我看,让杰洛克去管着那家伙挺合适的。”

杰洛克·凯恩把堆积如山的大量工作处理到马上要见底的时候,收到了新信息。

“在办公室?”

“在。”

“我猜你工作快做完了。”

杰洛克对着屏幕呆了一会,总有点不妙的预感。但确实没什么非要欺骗多年老友的理由不可,他老实地回复道:“是。”

“那你要快点处理了。我马上就到。”

一般剧本里,角色在告白前都会有如神助获得巨大的行动力。拉格那·特里斯坦也不能免俗——只能说,将人的现实描绘到淋漓尽致也是剧本的魅力。告别了两“本”同伴,他径直向着告白对象的办公室走了过去。G市的支部大楼没有自己的那么宽敞但莫名更明亮,黑发青年踩在擦洗一新的地板上总觉得脚下是棉花,接着棉花染红变成了玫瑰花。脚下飘飘然,他看到自己身后被加上了粉红色的特效,接着不知不觉间就站在了命运的门口。

“特大利好消息!”

杰洛克感觉自己老了——确实是老了。比自己还高的青年模样的魔法使以明显训练过的优美姿势运动,在一巴掌拍上他办公桌的时候恰好自转一周。他确实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尽管总在提醒自己两人平起平坐,年龄也相差不多,但要让他完全用逻辑来解释拉格那的行为,还是做不到。

杰洛克研究学权威,拉格那·特里斯坦的第一堂实践研究课要开始了。讲师摸摸口袋里的戒指盒,再回头确认一下门已经关好,一切都准确无误。

“……什么?”

而重要的教具却一头雾水,仰起脸注视着他。碧蓝眼瞳是传说中那个百慕大,一旦靠近就会被整个没救地吸进去。

“特大好消息。我决定要谈恋爱了。超棒的那种,全世界都会羡慕我的那种。”跨前一步,双手撑上桌子。俯视的角度看起来很有气势,这是第一步。

“恭喜?我想这一天也差不多要来了……”杰洛克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难以试探的对手打算把他精神层面上捂成窒息。虽然仔细考虑自己的想法,这时候总应该有些失落,不过比起失落,还是不安感更重。在他人猝不及防时用出必杀技——他相当了解这个人。

“虽然我本来就很值得别人羡慕,但这次不一样。恋爱成功的话我会变成不知道多少人嫉妒的对象……啊,这个无所谓。”拉格那总觉得左胸骚动得令人痛苦——像是难解的问题到了最后一步,像是失败了十次的实验即将得出第十一次的结果。他试图让自己更靠近杰洛克一点,挂起笑脸来,给自己后期处理出金光灿灿的王冠,从容得像是在对财产行使处分权的伟大国王。

“拉格那,你脸很红。”

“……那无所谓吧。”国王清清嗓子,“我这次爱上了很困难的对象,但为了我的荣耀和精神世界的圆满,我总得追到他不可。这不是说想把谁纳入收藏,也不是说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男主角专用的长篇大论富有感情抑扬顿挫,杰洛克连惊讶的表情都没再做出来:“所以……”

“听我说完,杰洛克·凯恩。”拉格那砰地拍了一声桌子,杰洛克适时地不再追问,“这次我是下定决心的。我可以把自己作为他的一部分,同样,那个人也完全为我所有。我会改变我的想法,比如说……嗯,这次我愿意为谁做出点牺牲。……也不对,不是‘点’,我愿意付出自己来帮助他,我想看着他实现梦想。”

杰洛克保持着听众的礼貌望过来,表情是看不出想法的平静。

“……当然,实现的时候如果我还能在他身边就再好不过。我也有长时间相处的自信,因为我想,不会有人轻易地抛弃掉好用的交往对象。”

背诵大段台词显然还没消耗掉拉格那·特里斯坦向来过剩得不得了的力气,他还有空收回歌剧主演般波澜壮阔的表情和姿势,直起腰像是杰洛克的下属般立正站定,“我这次爱上,而且一定想得到的人就是你。我不会失望的对吧?”语气笃定,甚至脸上已经挂起了一直以来的营业微笑——即使他根本没有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杰洛克吃惊的原因一多半是突如其来的告白,而另一少半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己的想法。接受他。握住那双手绝没有坏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起建议不如说是怂恿。

……但是好像也没有拒绝这种怂恿的理由。

等待的时间稍微有点久,这一幕的进度条要走到结局的时候,杰洛克再次抬起了头。拉格那透过他的双眼看到自己,脸确实红得过分,笑容显得说服力过低。他没想过后果:被接受之后会怎样完全没考虑,而被拒绝亦然——不,根本是从开始就否定了这种结局。

“我很开心,拉格那。”杰洛克笑得不太显著,但还是被一眼就发现。刚做出一场伟大讲演的男主角预感到自己将会在本幕得到梦寐以求的结局,迅速将口袋里的戒指盒转移进右手。

“也就是说,答应?我们现在……”

“嗯。现在我们是恋人了。”对方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称得上是温柔。虽然发出这个词语的声音有点结巴,但这是经验不足所致,拉格那百分之二百能容忍。

“太好了呢杰洛克。”拉格那啪一声将戒指盒拍在桌上再推到对面,顺手亮出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指环来,“现在就戴上吧?这可是我们困难的恋爱史的见证……”

……好像一点都不困难。但是很明显重点不在这,他眼睁睁看着杰洛克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是?”

拉格那避过了探询的目光:“给你的,戴上吧。”

打开首饰盒的声音响起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但男主角压根没考虑这个,他脑海里迅速地搜索起在哪结婚比较高规格,当然场地租用比较便宜的话更好。杰洛克一定很适合白西装,礼服果然还是买比较有面子。婚礼安排在什么时候比较好?证婚人要找谁?拉格那把表情更加僵硬的杰洛克本人完全抛在了脑后,光是为未来写剧本就要耗掉一半精力。

当然,“这是什么”和“是不是有点欠考虑”这两句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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